“咳咳。”

王临捂住口鼻干咳两声。

他睡得不算沉，但一被惊动就已经是现在的情况，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中年大叔说的话的真实性。

按照眼前这个火势，大概五分钟就能直接把他呛死。

王临掀开被褥，水果刀入手心，坐在病床边缘盯着那滩烂肉。

说实话，那个大叔说的话可信度也就六成，先不提对方看似正常实则暗藏疯狂的模样，能给出多少有效信息都说不准。

另外一个人话少得生怕说多了当场就会死一样，除了不赞同答应觉醒这一件事有提醒，结合对方原本有机会杀了自己结果却放过，说明这人的可信度比那大叔的可信度更高。

既然是这样，那说明大叔说的话可信度能提高一两成。

最基本的，将他送回原来的世界这句话一定是真的。

只是到底是送回什么状态下的他，是生是死，是正常还是疯癫这一点，他们都没有保证。

那就说明送回去的他起码是处于“正常”范围内。

病房对于“病人”是绝对安全，可又说“好奇的话”就“多观察”，那说明这个房间会发生变化，待在房间里是可以保证安全，前提是我是“病人”，如果不符合这个身份，那么病房将不再是“绝对安全”。

前面解释过诡异遵循一定自我准则，医院拥有自己的“掌控者”，“掌控者”是“洪医生”，“洪医生”又说“一般怨诡可不敢靠近这里”，这不就已经说明造成这些变化的源头就是“洪医生”。

那么为什么“洪医生”又会有这样的变化？

那个姓刘的大叔把他看穿了。

大叔看穿了他拥有的好奇心。

如果是其他人，原本安全正常的休息处突然变得格外诡异，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大声呼救或者想方设法逃跑，而不是像他这样，好奇于发生变故的原因。

准则准则，这位“洪医生”也是怨诡，是拥有特有特性的怨诡。

但就大叔所说，怨诡的智能不高，甚至只能根据基本规则才能行动，但“洪医生”却和正常人相差不大，可以帮病号送午饭，更是能和人交流，这一点就部完全符合怨诡的特点，更像是诡人。

可诡人是无限接近人类的杀戮机器，就大叔和姓白的人的态度，遇上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斩杀，根本不会选择对方来作为“安全区”的“掌控者”，所以，可能的解释便是。

有什么人触动了“洪医生”的诡异规则，让它遵循自己的准则。

正当王临要下床时，瘫在桌椅旁的血肉开始蠕动，腐臭的血肉混合着蠕动爬行的蛆虫逐渐从血滩中自立而起，如同蜡像雕塑，自内而外重建构筑成一个人形。

王临一眼就认出这是什么。

是看护的诡异护士。

重归人形的诡异护士浑身散发着比之前更为浓郁的诡异气息。

如果之前像是一股混杂着焦臭的微风，那么现在就是卷携着恶臭的狂风。

诡异护士的重生让肆虐的火焰停滞一瞬，随即难抵威亚般降低火势。

它被激怒了。

王临清晰地分辨出诡异护士的状态，手下意识紧了紧，防备着诡异护士的暴起。

王临知道这把水果刀是那两个大叔故意留下来的，而且这把水果刀可不是他自己带来的，是最开始挟持他的诡异使用的东西。

沾染诡灵气息的刀具，应该对诡异也有一点作用...吧？

王临不确定，但也只能这样来增加自己的安全感。

诡异护士缓缓转过头，那股恶臭愈加明显，甚至可以说让人难以接受。

王临能看到，诡异护士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最后才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怨毒的视线落在身上的瞬间，王临整个人汗毛直竖，四肢难以自制地绷紧收缩。

怨恨深仇、恶毒诅咒。

王临艰难从丰富的词库中找出勉强贴合的词语来形容这双纯黑眼白中透出的所有讯息。

“病...人...请立即...离开，这里...很危险...”

肢体如老旧的齿轮被费力转动，锈破的声音从诡异护士咽喉中发出，分明浑身上下都是焦黑的模样，张口的时候却能清晰地看到粉嫩的口腔。

可口腔中却只是躺着半截过度鲜红的舌肉。

死前焚烧。

四个字占据脑海，王临顿时一愣。

看这诡异护士的外形应该与年轻人无异，体表满是烧焦痕迹，原以为可能是死后焚尸，却没想竟然是活生生烧死？

【表世界中生活的生灵会产生各类情绪欲念：贪婪、**、罪念、杀意、仇恨、怨念...所有从灵魂中诞生的负面阴暗被里世界的诡灵力量捕捉...】

吸收表世界生灵产生的负面阴暗后，诡异会根据吸收的负面阴暗衍生出相对应的行为规则。

即，里世界的所有“正常居民”实际上是表世界的翻版，它们是表世界中，一切生灵的诡异恶念化，同样的也继承了负面中秉持的执念与怨恨。

如果产生对应负面情绪、灵魂污秽的表世界生灵死亡，在死亡时缭绕难散的不甘、仇恨等情绪爆发至极点，那么里世界相应存在会变成什么？

会将自己的杀戮规则重新制定，然后以最后执念的对象化作首要追踪猎杀目标，以此完成“表我”的执念，以此解脱束缚它的规则！

“洪医生”在挣脱束缚。

它要替代“洪医生”。

它已经找到了追踪的目标！

...

“真是太谢谢你了，程医生！如果不是你，这个病人就危险了。”

总护士长满脸感激地朝程洲豪道谢，凝重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程洲豪摇摇头，却是皱眉看着病床上呼吸终于平缓下来的病人，疑惑出声。

“这位病人是怎么回事？洪医生的能力我也了解过，手术成功率高达68%，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排异反应？”

“哎，其实也是说来话长。”

总护士长叹了口气，给病人压了压被角。

“这位病人是一位富豪幼子，母亲怀孕时被绑架过，而且似乎还被绑匪注射了什么没见过的药剂，在成功获救后就送到医院，刚到医院羊水就破了，病人刚满八个月就出生，先天体弱还有部分器官衰竭。”

程洲豪点点头表示理解，听护士长继续说。

“那位富豪很疼爱病人，得知病人有部分器官衰竭时，就一直在等医院提供适配器官，一等就是十年。”

“这十年间，病人大大小小病症不断复发，要不是那位富豪有钱购买了最新治疗基因缺陷药物，可能病人都等不到这次手术。”

“原来如此。”

程洲豪大致明白了缘由所在。

排异反应很可能是长期服用的药物导致，只要度过器官排异期，这位病人就算是被医生从死神手中抢回半条命。

心中也是在感叹天下之事如此之巧，像当年他离开国内前最后一场手术也是类似的器官移植手术。

“对了程医生，你一会是要去找洪医生吧？”

总护士长突然开口询问。

“嗯对。”

程洲豪笑着点点头，却见刚才热情的总护士长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程医生知道洪医生全名叫什么吗？”

看着总护士长诡异的表情，程洲豪心生不妙，下意识后退一步。

总护士长嘴角咧开人类难以到达的弧度，声音也不复原本的元气，和风过破窗一般嘶哑。

“洪医生的名字啊...”

听着声音的程洲豪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这个姓氏格外耳熟。

心底跳出一个深埋于记忆中的名字。

【洪扬】

“是洪扬，洪医生噢。”

程洲豪如坠冰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洪扬当年就死了，而且是因为十指粉碎再也无法进行手术自杀而死！

怎么可能还活着！

如果不是他死了，出国进修的名额也落不到他头上。

这怎么可能！

心底冷意扩散游走至全身，程洲豪险些以为自己进入了停尸间，并且温度在不断降低。

密闭的电梯间只有头顶排灯作为光源，明亮的光线给不了程洲豪丁点温暖，似乎随着电梯的下行，有什么不属于人间的东西从下方而来。

洽在这时，顶部排灯开始闪烁不定，应急照明瞬间打开，将整个空间覆盖上一层怪异的诡谲。

这样的光线下，总护士长更加不像活人。

程洲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反复劝说真实情况，意图以此证实总护士长所说的话存在虚假。

可是对方是这里的总护士长，会弄错吗？

“噗，程医生也觉得奇怪，对吧，为什么我们外科手术的主刀医生中有一个叫做洪扬的医生。”

总护士长突然苦涩笑出声。

程洲豪小心翼翼地将视线移到总护士长的身上，身体紧绷，隔着推床戒备。

“有什么原因吗？”

总护士长点点头，声音低落地开口。

“十年前，年纪轻轻的天才医生，洪扬医生来到我们医院成为实习医生，凭借着丰厚知识、谦逊待人成为我们新一辈医生护士中最受欢迎的实习医生之一。”

“花了五年的时间努力，洪扬医生终于有了第一次当副手操刀的机会，那一次手术持续的时间太长，几近18小时，主刀医生都换了两个，但当时情况实在是太复杂了，两位主刀医生的判断受病患的情况反复而多次受影响，险些手术失败。”

“多亏洪扬医生当副手争取时间，才让交替进行手术的医生进行下去。”

“不久后洪扬医生主持了第一场简单的外科手术，完美完成。”

“此后洪扬医生的手术场次不断增加，可以说只要有洪扬医生有空档，许多患者都更倾向于选择洪扬医生。”

“后来院里争取来了一场外科手术医生比赛，获胜标准是三个月内进行的手术含金量，洪扬医生以十指神经手术成功赢得这次比赛的同时，也赢得了一次国外进修机会。”

程洲豪双眼猛缩，不动声色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把手术刀。

“然后呢，这位洪医生去了吗？”

“没有。”

总护士长摇头。

“洪医生后来自杀了。因为十指神经手术的首例成功，一位有背景的神秘人也找了洪医生进行手术。”

“当时手术明明是成功了！结果那位神秘人在医院休息一晚后，十指神经直接断裂，成为残废！”

说到这里，总护士长突然开始变得焦躁，声音开始止不住地低吼。

“这个人直接找来人把洪扬医生的手废了！再也不能拿手术刀！”

“洪扬医生做不了手术！”

狂躁的低吼透出野兽一样的凶戾，连带着闪烁的排灯也在瞬间熄灭，狭隘的空间彻底被深绿色笼罩。

抓着自己脑袋的总护士长怨毒又哽咽地抬起双眼看向程洲豪。

“可是...”

“可是程医生啊...”

“洪扬医生在离开医院之前，把自己所有的手术心得、手术诀窍、甚至只有他才会的十指神经手术方式都写了下来，甚至还有已经有眉目的前额叶手术改进方案，全部交给了我们。”

程洲豪整个人已经紧绷到了极致，最初急促的呼吸此时已然重归平静，毫无感情地与女人对视。

“我们嫉妒洪扬医生，因为他是真正的天才。”

“我们羡慕洪扬医生，因为他有上天的垂怜。”

“我们爱慕洪扬医生，因为他将我们视为永远同行的友人。”

“即便我们再苦、再累，洪扬医生都会为我们准备热茶。”

“即便他已经再无前路，洪扬医生也会将他宝贵的东西交给我们作为他最后的帮助。”

总护士长越说越魔怔，抓着头发的双手似乎要将头皮硬生生地扣下来，搓挠抓拉，甚至前额已经开始有鲜血流下。

程洲豪的脸上也逐渐露出嫉恨，藏在身后的手术刀也不再掩饰，身体轻轻地靠近总护士长。

就在程洲豪的手术刀已经高抬至总护士长的后颈，另一个幽幽的声音如叹如惋，轻飘飘的回荡在密闭的电梯中，如同有很多人同时在程洲豪的耳边轻言。

“但是...”

“但是...我们把洪扬医生的东西弄丢了...”

程洲豪双眼紧缩，手术刀瞄准脆弱的后颈直劈而下。

“噗嗤！”

一股鲜血飞溅沾染半面银白铁墙，白色衬衫与浅色上衣瞬间被血液染红浸透。

“程洲豪，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