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090

第90章

沈聆妤有些担心谢观的伤势不宜出门,甚至主动提出她让惊夜和惊澜陪着去就好。谢观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的脸色可怕得仿佛下一刻就想掐住沈聆妤的脖子。

第二天出门时,谢观还是陪着沈聆妤一起去了。

皎巫的住处在巫族的深处,一大片茂密的丛林之后,穿过那片丛林时颇有些在荒郊野岭开疆辟土的错觉。

道路难行,沈聆妤的轮椅很多地方过不去。谢观抱着她走过。沈聆妤攀着谢观的肩,时不时要问一嘴他累不累。

谢观每次都耐心地回答不累,私藏在心底的心虚却越来越浓。

穿过这一大片丛林,视线忽然豁然开朗。皎巫的住处隐在灌木之中,肆意生长的花草鲜艳茂盛得不同寻常。

皎巫的住处有很大一个院子,院子里随意摆放些长凳。此刻正有一些患者坐在长凳上。

皎巫有七八个徒弟,她的徒弟正在诊治院子里的求医病患。院子里的一个小药童远远看见谢观一行人,小跑着进竹屋里去传话。

谢观事先已经打过招呼,小药童跑过来带路,直接领着他们穿过院子,进到竹屋里去。

与中原医馆不同,竹屋里不仅四处可见装满药材的竹篓,而且还饲养着各种虫兽。

接待谢观和沈聆妤的人是皎巫的大徒弟,名宓浑。

宓浑让谢观将沈聆妤放在长椅上,询问了沈聆妤的伤病,又检查了沈聆妤的右腿。

她皱皱眉,说:“这腿没病啊。”

沈聆妤颔首,有些困扰地说:“看过很多大夫,都是这样说的。可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知觉,查不出病因。”

宓浑“咦”了一声,在沈聆妤的右腿上略用力拍了一下。

谢观立刻冷了脸:“你轻些!”

宓浑吓了一跳,讪讪缩回手。

沈聆妤急忙拉住谢观的袖角轻轻拽一拽,柔声:“她只是给我检查而已。而且我的右腿没知觉,也不会疼的。”

谢观当然知道沈聆妤的右腿不知道疼,可是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拍打沈聆妤的腿,他气得想把那只手砍下来。

一个小药童突然从外面跑进院子里,一边往里跑一边大声喊:“师父回来了!师父回来了!”

“师父居然回来了!”宓浑立刻笑着跑出去迎接。

惊澜在一旁高兴地拍手说:“运气真不错!”

“你在这里等着。”谢观对沈聆妤丢下这句话,转身出去。

惊夜也跟了出去,惊澜则是留在屋子里守在沈聆妤身边。

沈聆妤也很惊讶。他们找了皎巫那么久,今日过来正好遇见她归家?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些?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右腿,心潮起了波动。她心里是多么盼望这条右腿能有知觉。她多希望自己可以行动如常……

沈聆妤在屋子里忐忑地等待着。不长的时间,于她而言又仿佛度日如年。

沈聆妤心里明白皎巫很可能是她最后的希望。若皎巫也没有办法治好她的腿,她可能真的要一辈子都拖着一条没有知觉的右腿生活。

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沈聆妤在心里拼命警告自己要平常心一些。

房门被推开,谢观和皎巫一起进来。

沈聆妤抬头望向大名鼎鼎的皎巫。出乎她的意料,皎巫原来很年轻。那是个美貌的女子,全身裹着藏青的袍子。一双深邃的眼睛望过来,让人猜不透她的年纪。

皎巫视线下移望了一眼沈聆妤,再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沈聆妤的五官。她说:“就是你啊。”

很随意的一句话,可是听在沈聆妤耳中,却觉得有一丝奇怪。偏偏她又琢磨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奇怪。

可能是她多心了吧。

“师父。”宓浑走到皎巫面前,对她讲了沈聆妤的右腿。最后宓浑很笃定地说:“我仔细检查过,她的右腿真的没有问题。”

皎巫走过去,在沈聆妤面前弯下腰来,用手心压在沈聆妤的右腿上。

看见皎巫的手,沈聆妤很震惊。她的手上很多皱纹,看上去像一个老人的手。可偏偏又是一张气色极好的脸颊,这让皎巫的年纪变得更加难猜。

皎巫直起身,说:“这腿确实没毛病,连萎缩的迹象也没有。”

“可是我真的一点知觉也没有!”沈聆妤急急说。

皎巫是最后的希望,她真的很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皎巫意味不明地看了沈聆妤一眼,说:“有一个方子可以试一试,但是只是试一试,未必有用。”

“直说。”谢观不耐烦地开口。

皎巫道:“砍活人的腿髓浇之。”

沈聆妤听了个半懂,脸色已经微微起了变化。

她问:“治好的可能性有多高呢?”

皎巫没立刻回答,想了一会儿,才说:“极低。”

沈聆妤张了张嘴,突然失声。

需要去砍别人的腿,才搏一个极低的治愈可行性吗?

沈聆妤不愿意。

“有什么要求?”谢观问。

“不要。”沈聆妤急忙摇头,“我的腿重要,别人的腿也重要。从活人身上锯下一条腿来,我不愿意这样!”

谢观不理解沈聆妤的不愿意。

“只要有可能治好你的腿,把全天下人的腿砍了也无妨。”谢观阴恻恻地开口。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多了许多可信性。

沈聆妤生怕谢观突然就要抓一个人砍腿,连连摇头阻止:“不可以!你不要去乱杀人!”皎巫立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个人的争执。她说:“来我这里求医问药的人,很多人都有不治之症乃濒死之际。你们可以回去等消息,兴许会有濒死之人愿意在死前献出自己的腿,以来换取大量金钱给自己的家人。”

沈聆妤愣了愣,之前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若是濒死之人,又给他的家人大量钱财补偿,是不是也可以?

“三天。”谢观说,“我们回去等三天。”

皎巫最好能找到这样的人,否则三日后,谢观才不会管对方愿不愿意,必要抓人砍腿来治沈聆妤的腿。

沈聆妤和谢观离开之后,皎巫独自走向后院一处僻静的小木屋,她立在门外,道:“她过来了。你当真愿意?”

“愿意。”木屋里传来虚弱的声音。

皎巫摇摇头,沧桑的眼中浮现一丝怜悯。

两日后,皎巫派人去给沈聆妤递消息,她那边有了合适的人选。

这两日,沈聆妤忐忑等待,皎巫送了消息过来,沈聆妤重重松了口气。要不然,她真的很怕谢观随便抓个人砍去其腿。

去见皎巫的路上,沈聆妤对愿意献出自己的腿的人心怀感激,心里想着一定要好好补偿他的家人才是。

沈聆妤坐在轮椅上,被谢观推进屋。

沈聆妤见到了那个病重的人,那是一个极其消瘦的男子,佝偻在椅子里,搭在桌上的手一片枯色,脸上也一片死气的阴黑。

“他得了什么病?”沈聆妤询问。

皎巫说:“毒症,神仙难医,没几日活头了。”

沈聆妤好奇地盯着他,柔声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不管今日的治疗有没有用,沈聆妤都将这个人当成恩人,决定养着他的家人。

瘦小的男人没说话。

“他是哑巴。”皎巫说。

沈聆妤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过头拉住谢观的袖子,说:“我的簪子不见了,你帮我找找是不是落在来时的路上了。”

她又对谢观柔柔一笑,说:“我不想你在这里看着,怪吓人的……”

谢观冷眼盯着她,没动。

沈聆妤捏着他袖角摇一摇。谢观这才走出去。他留下了惊澜,让惊夜陪着他一起去找沈聆妤的簪子。

沈聆妤等谢观走远,转过头来望着面前的病弱男子。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想笑的,眼眶里却一下子涌出泪来。

一声“玉川哥哥”沾满哽咽。

季玉川愣住,继而苦笑,虚弱地沙哑开口:“这样也能被你认出来?”

沈聆妤捂着自己的嘴,不停地掉眼泪,哭得说不出话来。

季玉川抬手,将粘在脸上的假皮面具扯下去。没了这张假皮面具,他的脸色更是阴沉苍白。

“本来以为变成这个样子,就算不易容也不会被你认出来。以防万一折腾了一番,没想到竟然也能被你认出来……”季玉川摇头苦笑。

他许久没有说过这样长的句子,说完之后胸腹间一阵难捱的痛。他缓了缓,对沈聆妤温良地笑。

“别哭。”他安慰,“我命不久矣,最后能为你做些什么,也算死而无憾。”

“听说陛下待你极好,这样很好。很好。”

季玉川又喟然:“陛下终于带你过来了,若你们再不来,我恐怕就等不到了。”

沈聆妤泣不成声。

若没有她,季玉川本可以不遭受这一切。过往十年流水般在眼前晃过,那些无忧相伴的孩童时光那么美好。温润端方的世子季玉川完全不是眼下这般羸弱佝偻模样。

时间能不能倒流?人生能不能重来?她有太多事情想要阻止。

季玉川想要劝哄沈聆妤别哭,可是他连说话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只能无助地看着沈聆妤哭,因为她哭而心痛。

季玉川皱了下眉,视线越过沈聆妤看向立在门口的谢观。

他主动开口:“陛下,草民命不久矣,能医皇后娘娘的顽疾,是殊荣。”

沈聆妤转过脸望向谢观。

谢观冷着脸,他将视线从季玉川身上移走,落在沈聆妤满是泪的脸颊。

谢观走过去,俯下身来,动作轻柔地给沈聆妤擦眼泪,又说:“让惊夜去给你找簪子了。”

谢观的眼神让沈聆妤隐隐不安。

季玉川低下头,不去看谢观给沈聆妤擦眼泪的情景。他对皎巫说:“可以开始了。”

谢观却突然说:“孤不准。”

他捧着沈聆妤的脸,唇角攀出一丝诡异的笑。他指腹轻轻抚着沈聆妤的脸颊,低声:“沈聆妤,孤不准你用他的腿。”

季玉川愣住,慌然想劝,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反而是火上浇油。

他希望沈聆妤不要再哭。她为别人掉的眼泪会激怒谢观。

可是谢观已经被沈聆妤的眼泪激怒了。他捧着沈聆妤的脸颊,指腹反复摩挲她眼角的泪湿。

“沈聆妤,如果一定要用别人的腿。若用我的腿,算不算真正的亲密无间合二为一?”谢观唇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他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很浪漫。

沈聆妤愣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谢观突然拿起桌上的刀,朝自己的腿砍去,在沈聆妤的尖叫声中,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