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万花楼

入夜,徐志穹穿着便装跟着武栩去了万花楼。

一等院、二等馆、三等阁、四等楼,楼不算什么高级地方,但徐志穹并不挑剔!

是不是高级地方又怎样?我是那种浅薄的人么?

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是做那种事情的么?我是来查案的!

先想一想在万花楼留宿的规矩是什么?

这里好像没什么规矩,给钱就行。

万花楼共有三层,一层是大堂,二层是雅间,三层是卧房,武栩在二层选了个雅间,先点了一大桌酒菜,看来他并不急着留宿。

楼,虽然在第四等,但也有它的特点,楼的特点就是吃,东西是真好吃。

万花楼本叫会友楼,是大宣京城有名的酒楼,酒楼都有叫歌姬陪酒,会友楼也不例外,而且总是挑选上等的歌姬陪酒献唱。

可好景不长,望安河边的酒楼太多了,会友楼的生意不济,索性彻底转行,成了现在的万花楼。

虽然转了行,但厨艺还在,武栩点了一桌好酒菜,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上前招呼道:“官人,您是听曲还是赏舞?”

武栩道:“叫人来唱支曲吧。”

“有相熟的么?”

“没有,”武栩随手一挥,“随便选来就是,莫要罗唣。”

中年女子笑嘻嘻的去了,不多时带来一位穿红衣的姑娘。

这姑娘容貌清秀,和辛楚肯定没法比,比颜凤茹也差了些,和莺歌院的小鬟差不太多。

她穿着一袭红衣,抱着琵琶朝二人施礼。

徐志穹笑了。

这人他认识。

这姑娘叫沈月红,曾经指着徐志穹说过一句话:“你看他身上有多少补丁!”

就是她!

徐志穹发过誓,将来到了万花楼,就不照顾她生意!

“不要这个!”徐志穹看都没看一眼。

武栩笑道:“好志气,今晚不要歌姬了!”

等等!我是说不要这个,不是统统不要。

看着鸨子和沈月红讪讪离去,徐志穹追悔莫及。

罢了,来这是做正经事的。

“千户,咱们在这查哪个地方?”

武栩摇头道:“哪里也不查,就是闷了,想喝杯酒。”

来这喝酒?性价比太低了吧?

徐志穹也不多问,酒煮好了,徐志穹埋头吃喝,武栩拿着酒杯,看着望安河的波光久久不语。

席间来了个擦坐。

擦坐就是唱曲讨赏的姑娘,和歌姬不同,她们唱不了什么高端的曲子,也别指望有多好的嗓子,打着鼓,摇着铃,叽叽喳喳在你桌子旁边唱一堆吉祥话。

你要是觉得唱得好,就给两个赏钱,你要觉得聒噪,也给两个赏钱,总之你不给钱她不走。

这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俏皮可人,打着铃鼓,凑到桌子旁边,唱道:“桃花纷飞贵客来,两位贵客笑口开,且听小女唱个曲,客爷开怀又生财……”

刚唱了几句,武栩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吊钱,给了这姑娘。

给擦坐的赏钱,一半三文五文,十文就很罕见了。

武栩一次给了整整一吊!

姑娘吓坏了,把钱放在桌子上道:“客爷,我就唱个曲,您要不爱听我就走了,我可不做那生意。”

武栩皱眉道:“我让你做什么生意了?你再多唱两句,拿钱走吧。”

“多唱两句……”姑娘咬咬手指头,“您给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该唱什么了,刚才那个肯定不能算,我给您唱个《上阳春》吧。”

《上阳春》?

这姑娘还会唱曲牌?

姑娘清了清喉咙,两人饶有兴致的听着。

“两日梅开,先占阳春小。鸾凤偶雁行,飞舞画堂交绕!”(引自宋朝无名氏)

这两句唱的不赖,武栩叫了声好。

姑娘擦擦汗,接着唱道:“称觞盛旦,这个,这个,这个……”

徐志穹笑道:“你忘词了吧!”

姑娘看着武栩,一脸嗔恨:“还不怨他,非叫什么好,声音又那么大,却把我吓忘了。”

“罢了,怨我,”武栩一笑,“你再想想,看能不能想起来。”

姑娘摇摇头道:“不想了,我换一首,我唱个《醉春风》吧!”

徐志穹眼睛一亮:“你也会唱《醉春风》?”

“那有什么不会!我还不唱那老曲儿,我唱个新的,二位听着!”

姑娘又清清喉咙:“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

砰!

武栩一拍桌子,吓得姑娘躲到了徐志穹的身后。

“干甚来!”姑娘眼泪都吓出来了,“一惊一乍,吓死人怎地?”

武栩怒道:“你个姑娘家,唱这龌龊词句,却不知羞么?”

姑娘吓得直发抖,嘴上却不服输:“说谁龌龊?哪个龌龊?你知道这词是谁写的?”

武栩脸白了:“难不成你知道?”

姑娘挺起胸膛道:“说出来,吓死你,这是掌灯衙门武栩,武千户写的,那武千户……”

“住口!”武栩大喝一声,有如虎啸,徐志穹赶紧捂住了姑娘的嘴。

姑娘推开徐志穹道:“你捂我嘴作甚,我又没撒谎,这是一个姐妹亲口告诉我的,武千户可是一等一的风流才子,那天晚上在莺歌院,把武音阁的阁主都给……”

徐志穹拿了个鸡腿,塞进了姑娘的嘴里:“你看你,唱,唱,唱了一晚上,你,你,你饿了吧,吃,吃,吃点先。”

武栩要杀人,徐志穹能感受到。

姑娘吃了鸡腿,擦擦嘴道:“我再给你们换一首!”

“不用唱了,你去吧。”武栩的情绪更低落了。

姑娘摇头道:“那不行,不能白拿了你们这么多钱。”

这姑娘好固执,徐志穹怕她又唱曲,想了个主意:“你给我们煮些酒喝吧。”

“这好说,这个我会,”姑娘拿起酒具,犹豫片刻道,“只是煮酒就好,没有别的花样吧?”

徐志穹一愣:“还能有什么花样?”

姑娘道:“你可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去孙羊店讨赏,来了个疯子,非让我给他哺酒,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哺酒,就答应他了,

你猜他让我作甚?他让我喝了酒,再给他吐到酒壶离去,我给他吐了整整一斤,酒往喉咙里滑,我也拦不住,少说也有二两进了我的肚子,害得我醉了一整天!”

徐志穹一怔,这疯子不就是钱立牧么?

武栩闻言放声大笑:“你说这人我认得!”

你认得?

你认得钱立牧?

徐志穹有些慌乱,姑娘比他更慌乱:“你们不用我哺酒吧,我跟你说,这事我可再也不做了。”

“不用不用,只管煮酒就好!”

……

姑娘给两个人煮了一坛酒,这才拿上钱欢欢喜喜走了。

徐志穹还叮嘱一声:“夜深了,今晚也赚的够多了,赶紧回去。”

看姑娘走远了,武栩道:“也不问问人家姓名?”

徐志穹诧道:“问这作甚?”

“她年纪与你相当,你娶了她也好。”

“好,好。”徐志穹随口应承。

“你还不屑,你配得上人家么?”

徐志穹挺直腰杆道:“我堂堂提灯郎,配不上个擦坐?”

武栩苦笑一声道:“做咱们这营生,就不配娶妻。”

徐志穹道:“王振南娶了八个!”

武栩沉吟半响:“那是他有本事,反正我没本事娶妻。”

你若是没本事,天下男人谁还能娶到妻子?

姜飞莉天天往衙门跑,恨不得钻你怀里,你都没正眼看过。

武栩看着窗外的夜景,长叹一声道:“苍生,这便是大宣的芸芸苍生,你说他好,好的让你牵肠挂肚,你说他恶,恶的让你恨之入骨。”

武栩说罢放下了酒杯,起身道:“喝够了,陪我走走吧,那丫头被人盯上了。”

……

擦坐姑娘倒也听话,今天赚够了,天也不早了,该回家了。

一路哼着小曲走到巷子里,姑娘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面来了个汉子,走路摇摇晃晃,想是喝醉了,这种人还是躲着点好。

姑娘回身就走,却又见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莫不是来堵我的?

姑娘常走夜路,知道情势不好,可这条巷子没有岔路,她无处可避。

前面那醉汉身形似乎单薄些,姑娘一低头,一咬牙,迎着他走了上去。

那醉汉假装没看见姑娘,等姑娘走到近前,一把抓住了姑娘衣服,哈哈笑道:“小娘子,你上哪去?”

姑娘奋力挣脱,后退几步,却落到了身后那男子的怀里。

“你看着小娘子多白净,这小腰一把就抓住了。”男子一把抱住了姑娘,姑娘放声大叫:“来人呀!起火~”

这姑娘会喊,喊救命未必有人理会,喊失火多半会有人出来看看。

可这男子没让她喊出来,一只手掐住了姑娘的脖子。

“再出声,我掐死你!”

姑娘奋力挣扎,被男子一拳打在了肚子上。

挨了一拳,又被掐着脖子,姑娘不动了,面色青紫,就要断气了。

醉汉上前道:“手轻些,死了还能卖给谁?”

男子稍稍松了手,让姑娘上来一口气,扇了姑娘几个耳光,打的姑娘鼻青脸肿。

男子呲着牙笑道:“小妮子,你说你长这么俊,出来卖唱能讨几个钱,也给你找个好地方,保证你一辈子不愁吃穿,走在路上别乱动,不然我活活打死你!”

这是老人牙子。

老人牙子下手,不拍花,也不套麻袋,那样反倒惹人怀疑。

先打,再吓唬,这小姑娘八成就被吓怕了,出了巷子也不敢喊。

喊也不怕,到时候就冒充是这姑娘的爹,路上行人也不会管,等上了马车,直接拉到城外,就出手了。

男子拎着姑娘正要往巷子外面走,那醉汉拉了他一把:“横竖这里没人,要不咱们尝尝滋味?”

男子摸摸姑娘的脸蛋,舔舔嘴唇道:“尝尝也好,可就怕折了价钱。”

“没事,他们不挑这个。”

男子抿抿嘴唇道:“那就尝尝。”

他正想扯姑娘的衣服,忽见徐志穹钻到两人中间道:“我挑,我还没吃,你们不能尝。”

醉汉一惊,挥拳道:“哪来的杂碎,知道爷爷我是谁?”

“我正想问你呢,”武栩自身后,一脚踹断了醉汉的大腿骨,上前踩住了那醉汉的胸口,问道:“报上名字,告诉我你是谁?”

另一个男子看的目瞪口呆,徐志穹吸干他力气,将他摁在地上,踩着脑袋问道:“千户问你话呢,你没听见么?”

两个人吓得说不出话来,武栩喝道:“灯呢?”

徐志穹挺起胸道:“没带!”

“没带灯叫什么提灯郎?”

是你说穿便装出来的。

武栩从身后扯出一块方巾,方巾一抖,变成一盏红灯。

他把灯笼扔给了徐志穹:

“提灯郎,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