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亲密

盛元二十年,七月初八。

正是酷暑时分,昨儿又下了一场雨,大雨倾盆,落了一天,驱走了暑气,东宫众人的心情,却犹如这乌云密布的天气。

自打前几日,太子有隐疾一事暴露出来时,宫内人人自危,唯恐太子当真被废黜。

太子十七岁那年,皇后娘娘就让掌事嬷嬷给他挑了四个容色娇美的司寝宫女,至今已过去三年,他却一个没碰。

前两日,为打破流言,皇上还特意赏给他一个美人,他仍不为所动,那美人欲要爬床时,被宋公公堵住嘴,拖了下去。

那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太子不仅没碰,反而险些将其杖毙,如今就连东宫的众人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不行。

旁的皇子十六岁时都尝过情滋味,唯独他,苦行僧一般,严于律己,连女子的衣袖都不曾碰过。

昨个他一宿未归,好几个小太监皆伸长了脖子,等着他领回个貌美女子,谁料,早上他归来时,一身雨气,薄唇微抿,脸冷得似凝了冰。

众人不敢触霉头,皆小心翼翼伺候着。

*

大雨磅礴,下了两日,清晨娇嫩的花瓣落了一地,混杂着雨水层层叠叠躺在地上。负责扫地的小沙弥,正勤勤恳恳地拖着扫把清扫着花瓣。

扫地的“莎莎”声,与少女的喘息声,逐渐合成一个节拍,床榻上陆莹面色绯红,额前沁出一层薄汗,嫩白的手指无意识攥着床单。

木槿歪在一侧打瞌睡,听到她的呜咽声,瞬间清醒了几分,她匆匆起床,看了陆莹一眼。

少女肌肤细腻如脂,姣若明月的脸颊上,蔓上红晕后更显杏面桃腮,哪怕那双清透莹润的乌眸,紧紧闭着,依然有种难以言说的昳丽。

见主子又梦魇了,木槿眸中闪过一抹担忧,轻轻拍了拍陆莹的肩,柔声哄道:“小姐莫怕,有奴婢在呢。”

陆莹逐渐睁开了双眸,目光略显迷离。

上一刻,男人强悍精壮的身躯还覆在她身上,她身躯微颤,抓着他的肩,呜咽出了声,纵使很疼,也没推开他。

下一刻,她对上的却是木槿关切的目光。

陆莹耳根发烫,身体也一阵疲软,攥紧床单的手松了松,这才意识到竟是又做了那个梦,梦里她与太子肌肤相贴,极尽缠绵,虽只有零星画面,却那般真实。

真实到她一度以为,太子当真来了她这儿。

可这里是护国寺,佛门乃清净之地,堂堂太子又岂会半夜潜入她的寮房?

陆莹不懂自己怎会一再梦到这些,想到梦中的种种,她不由面红耳赤,难堪地垂下了卷翘的长睫。

她是心悦太子不假,以往梦到太子时,她总在追逐他的背影,最过分的一次,不过是太子与她说了一句话,离去前,轻抚了一下她的发丝。

惊醒后,她甚至再不敢惦记太子。

这次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自打听闻太子身有隐疾,大臣纷纷上奏,请求废黜太子后,她便在佛前祈祷了一下,希望太子能尽快与人圆房,谁料祈祷过后,一连三晚,她都梦到了与太子纠缠不清的画面。

陆莹心慌得厉害,不自觉捂住了心口。

因梦到了太子,她一度以为,那些亲密是真的,不过身上并无不妥,床褥也干净整洁,并没有梦中的落红。

她还侧敲旁击地问过木槿,可曾听到奇怪的动静,木槿睡眠向来轻,太子若真来过,她不可能毫无所觉。

事实证明,她果真想多了。

她刚十五,对情/事本就懵懂无知,接连三日梦到太子,负罪感和羞窘一股脑淹没了她,她没敢再胡乱揣测。

陆莹与母亲章氏一起来的护国寺,章氏是武安伯府的当家主母,尚不足四十,她五官明媚,风姿绰约,陆莹的相貌就有几分随了她,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两人此番前来,是为了给陆父和老太太祈福。

上个月,陆父从马上摔了下来,不仅摔断了腿,好好的差事也丢了,老太太受惊过度,险些撒手人寰,前些日子才脱离危险。

一整年下来,府里各种不顺,包括陆莹的亲事。

她相貌出挑,才情也出色,按理说婚事应该顺遂,谁料接连黄了两桩,每逢定亲之际,对方皆临时反悔。

她上个月已然及笄,亲事仍未定下。

前些日子,赵府的赵夫人表露了对陆莹的喜爱,也不知能不能成,章氏信佛,给夫君和婆母祈福时干脆带上了陆莹。

为表诚意,她们上山时,足足叩拜了八百多下,章氏身子骨一般,膝盖疼得厉害,索性带着陆莹在护国寺多住了两日,前日本想下山时,又赶上下雨,雨下的大,山路不好走,两人迟迟未归。

离开前,陆莹又去拜了拜菩萨,除了替父亲和祖母祈祷之外,她心头又念起了太子,想到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梦,她脸颊微烫,祷告词变了变。

这次不再是祈祷太子与人尽快圆房,而是祈祷他尽快有个子嗣。

*

回到陆府时,已然是傍晚。夕阳西下,大片云霞染红了天际,整个武安伯府也被淡淡的光晕笼罩着,绕过砖雕座山影壁,便是前院。

府内面积很大,流水叮咚,松柏青翠,气派归气派,实际上,武安伯府已走下坡路,陆莹的父亲和叔父,官职都不算太高,府里的年轻儿郎又有些平庸,如今的伯府不过是后继无人,仅维持表面风光。

两人回府后,先去探望了一下老太太,老太太精神不济,已然歇下,陆莹母女没敢进去打扰。

与母亲告别后,陆莹就带着木槿往梅苑走去,梅苑是她的住处,里面种着四颗梅树,因此而得名。

绕过长廊和花园,再往前走,就是梅苑,她才刚靠近就听见院中传来了说话声,其中一个声音稍显明快,俨然是四妹妹的声音,她道:“太子真有隐疾不成?”

另一个少女漫不经心回道:“不少大臣都言之凿凿,许是真有隐疾。”

陆府人丁单薄,仅有两房,共五个姑娘,前两个已然出嫁,陆莹是长房嫡次女,在府里排行老三,嫡女,今年十四。

议论太子的正是陆莹的两个妹妹。

陆莹秀眉微蹙,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走进了院中,轻斥道:“连太子也敢议论?谁给你们的胆子?若传出去,毁掉名声是小,也不怕连累伯府。”

陆莹性子柔和,说话也总是轻言软语,甚少这样疾言厉色。

五小姐陆琳性子甚为活泼,她吐了吐舌,讨饶道:“三姐姐莫恼,我与姐姐也就私下这么一说。”

陆莹与两个妹妹关系一向好,也清楚她们的性子,没过多责备,“你们何时过来的?”

陆琳弯唇,声音轻快,“估摸着你该回来了,我们就来候着了,三姐姐快快进屋。”

她说着,就拉住了陆莹的手,反客为主将她拉入了室内。

室内宽敞明亮,梨花木博古架上摆着花瓶和玉如意,书案上的花瓶内插着早菊,东面墙上则挂着李老先生的《春景图》。

陆琳将陆莹拉到了榻上,陆琼懒洋洋跟在她们身侧。

陆琳笑道:“不知姐姐这次去护国寺有没有看姻缘?可是上上签?”

俩姐妹自然清楚,大伯娘之所以将三姐姐带出去,有让菩萨保佑她婚约顺遂之意,两张相似的脸上皆染着好奇。

在榻上坐下后,陆莹屈指在陆琳脑袋上敲了一下,“瞎打听什么?”

陆琳笑嘻嘻道:“自然不是瞎打听,今日赵夫人往府里递了拜帖,因为伯母不在,拜帖是我娘收的,听娘说,她看中了三姐姐,有意为儿子提亲,才想登门拜访,三姐姐,快说说,你求了姻缘没?”

陆莹心中微紧,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太子清隽冷厉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