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

沈寒霁身姿挺立的站在湖岸边的榕树下, 雪白的长袍广袖随风摆动。零星日光透过扶疏的枝叶落到了他的发上,白袍上, 光泽温润。湖光潋滟, 远远望去确实有那等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如同不可亵渎的谪仙。

温府最小的庶女道 “看见了没,那是不是神仙!”

这样的沈寒霁,任谁见了, 都不禁的被其表象所迷惑, 也难怪清宁郡主能偏执得似疯魔了样。

这样的样貌和气质融合在一块的,世上着实难寻。

温盈曾经也被他迷惑过, 可时下却是一点都没有他被迷惑, 反而有些烦躁和怒意在心底滋长。

难能偷得余生半日闲, 他竟然在她最闲适惬意的时候出现在淮州!

也是他答应过她的, 让她回淮州静一静, 可如今呢?

他这个人都已经出现在跟前了, 他当初还不如不应她要独自回淮州的要求呢。

她这才回来的第三日。余下还有一日半加上回途的三日,她还有余下的四天半呢。惬意的时光竟这么白白的浪费了。

船上的温燕看清了岸边的人,惊呼道 “那不是姐夫吗?!姐夫怎么会在淮州, 不是说了不来了吗?!”

温盈听着温燕吵闹的声音, 只觉得头痛, 一口气堵在胸口处, 呼不出来, 更咽不下去。

因姊妹几人都往岸上看去,谁都没有注意到温盈有片刻的不对劲。

船靠岸的那半刻, 温盈强迫自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起码, 在姊妹的面前不能露出一丝端倪。

上到岸上, 温盈自船上下来之时,船摇晃了一下, 身子也跟着一晃。这时在岸头的沈寒霁几步迈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温盈抬起头看向他,微怔了一下,但随即挂上了在旁人眼中无可挑剔的惊喜笑意。

从船上下来,站稳后,佯装惊喜道 “夫君不是说不得闲吗,但怎么来了?!”

温盈的惊喜之意似乎是溢于言表,若非在湖岸上看到她见到他那一瞬间的表情,沈寒霁都差些相信了她是真的很惊喜。

沈寒霁面上也是挂着温柔的笑意,解释道 “圣上来了口谕,下个月初七在宫中设下宫宴,宫宴时再另行安排官职,如今我还有小十天的空闲时日,所以便来了。”

“可夫君不需应酬了吗?”

“应酬再多,也须得来看看岳父。”沈寒霁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很真诚。

听着他这道貌岸然的话,本就因那什么熏香而情绪容易陷入焦躁的温盈,心下更是烦躁。

温家姊妹已全部从船上下来了,拘谨的站在了一旁,都福了福身朝着沈寒霁喊了一声 “姐夫。”

沈寒霁朝着她们温和的笑了笑,问 “我是否扫了你们的雅兴?”

几个姊妹连忙摇头 “没、没有。”

几人都是见过沈寒霁的,唯有七妹记不大清他长什么样了,所以才会错把他当神仙的。

沈寒霁看向温盈,浅浅微笑 “那我可扫了阿盈的兴致?”

温盈心底烦躁,面上若无其事的笑回 “未曾。”

因沈寒霁的到来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也没有继续游湖,更没有按照原先打算定好的计划,先去游湖再去青山寺赏睡莲。

回府时,自是夫妻二人同坐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后,温盈的笑意就有些挂不住了。索性转头卷起窗口的帷帘,用窗钩挂住,手肘再支着窗楣,手背支着下颌,面色淡淡的望出窗外。

沈寒霁也未曾在这个时候与她说话,只是她看着窗外,他看着她罢了。

沈寒霁知道她不喜。

他答应过她,让她自己一个人来淮州,现今却是他出尔反尔,她有所不悦也是应当的。

只是沈寒霁未曾想过,她竟如此的不希望在淮州见到他。

思及到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一路无话,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回到了温府。

因早已有下人回府中通报大姑娘的夫婿来了,所以季氏也让人把这消息快快的送到了温父那里。

温府看重沈寒霁,所以等温盈他们回来时,温父与季氏都已经在府外等候了。这架势比起温盈回来的那日不知隆重了多少。

沈寒霁现在虽只有功名在身,还未有官职在身。且哪怕日后有了官职,可能品阶也不高。

但架不住他是永宁侯之子,架不住他那连皇上都赞叹过的才华。

如此,还望着女婿能帮一把的温父,自然是把这女婿当成了座上宾。

温盈见他的父亲态度热络,看在眼里好似沈寒霁才是他亲生的,而她则是他那儿子娶回来的。

温盈面上含笑,心底却是冷漠旁观。

“贤婿不是说不来了吗,怎又来了?”入了厅堂,落了座,温父疑惑的询问。

沈寒霁莞尔一笑,语调闲适 “先前未来,是未能确定圣上何时有面圣的圣谕,如今圣谕已下,也有了空隙来拜访岳父。”

温父笑容满面,心底因女婿这话而大悦,可嘴上依旧说道 “贤婿若是忙的话,心意到了便可,也不一定要亲自前来。”

婢女适时的上了茶水,沈寒霁端起茶水浅饮了一口,放下杯盏,理了理宽袖,不疾不徐的道 “岳父是娘子的父亲,更是小婿岳父,来拜访也是作为晚辈的礼节。”

站在一旁的温盈低眸看了眼从容自若应对自己父亲的沈寒霁,思索也飘远了。

方才只顾着沉闷了,也未多加思索沈寒霁为什么也来了淮州。他方才说的理由,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若他真的是看重礼节,那么梦中三年也不至于只来过一次淮州。

且说他在金都有所应酬,不能前来,这也不过是她要求自己一个人回来,不要他前来的理由罢了。

那他现在来淮州的原因是什么?

温盈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有下人通传靳家姨母与靳表公子,还有表姑娘一同来了。

大家都有些意外。

季氏反应了过来,在一旁笑道 “今日怎就这么凑巧,都一块来了。”

沈寒霁听到靳表公子时,眸中划过一丝不悦。但嘴角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询问季氏 “靳表公子可是去金都考入了大理寺的那位?”

季氏笑着应 “正是我那大外甥。”

回答了之后也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闪躲了一下。

待沈寒霁目光移开后,季氏心里头有些忐忑的看了眼温盈,又看了眼她的夫婿。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便是盈丫头都不知道她自己当初差些就要与靳家定亲的事情,她的夫婿更不可能知道。

两年前,靳琛母亲见温盈长得好看,性子又温顺,是适合做儿媳的人选。在问过了自己儿子后,便时常让季氏回娘家时把温盈也带上,让两个年轻的人多些相处。

温盈去过两次靳家后,季氏准备把这事告诉她前,金都永宁侯府就派了人来提亲。

权衡之下,自然是侯府的亲事靠谱,再者这永宁侯府的亲事,谁敢轻易的拒绝?

为了个继女,着实没必要得罪永宁侯府,更何况是一门她求都求不来的好亲事。若是她女儿当时有十五了,这婚事也轮不到温盈。

故此,温盈与靳琛也就是这般的有缘无分。

如今她的这姐姐和儿子都来了,可别说漏嘴才是呀。

温父不察妻子的心思,而是问 “靳琛和温霆没有给贤婿添麻烦吧?”

一口一个贤婿,叫得好不亲切。

沈寒霁回道 “未曾,我二位也极为聊得来,既然靳表兄也来了,不若也把温堂兄请过来。”

这时季氏道 “我现在去吩咐人去把阿霆和大嫂请来,晚上一块吃个饭。再顺道也与我那姐姐聊聊,让阿琛来与你们一同聊。”

季氏自厅中离去。

厅中也就沈寒霁与温父聊。但基本是温父说,沈寒霁听。

不一会,靳琛自厅外走了进来,朝着温父拱手一拜 “外甥见过姨父。”

沈寒霁自位上站了起来,待他行礼后看过来,二人相互一拱手作揖。

温盈见他们人多了起来,也不便再留下,便说了声去见姨母后,退出了正厅。

出了屋子,去了季氏的院子,发现靳家表妹在院子中与温燕说话,便走了过去,靳表妹喊了声表姐。

温盈点头后,问温燕 “姨母与母亲呢?”

温燕道 “母亲和姨母在房中说话呢,让我们两个在外边聊天。”

二人想必在说些私密的话,温盈思索了一下,道 “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与姨母请安。”

随而回了所居的院子,回了房。

温盈有些疲惫卸下了带着笑意的面具,随后坐在床上,依靠着柱子闭眼缓一缓现在的情绪。

也不知是不是那香的问题,她几乎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想要骂人的冲动。现在何止想要骂人,都有种想要把扇子砸向他那笑脸的冲动。

门扉门轴转动的声音传来,温盈以为是蓉儿端了水进来给她净手,便没有理会。

可人进了屋中片刻后却没有声音,随即有清清冷冷的气息拂来,温盈睁开眼眸,与那双清润却蕴含着冷清的目光对上。

温盈站了起来。

没了旁人,温盈才面色平静,语气淡淡的问 “夫君答应过我,让我自己回淮州的,今日又怎的出尔反尔了?”

沈寒霁在床边撩袍坐了下来,望着她,问 “我来,你不高兴?”

温盈也不看他,垂眸道 “如今夫君也来了,我自是高兴的。”

“可你并未笑意。”

委屈至此,温盈外人面前能笑出来便已然不错了,在他面前还要强颜欢笑那才难。

温盈索性也不说话了,在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

谁还没有些小脾气呢?没有脾气的那是圣人。

屋中沉默了半晌,温盈劝自己莫要与他这等不守承诺的人计较。正要转头说些敷衍应付他的话之时,她的肩膀上略微一沉。

他把手放到了她的肩头上,温盈把要应付敷衍他的话压了下去,暂且听听他都说些什么。

“这次是我失信于你,往后你可向我提一个条件,我能做到的,绝不反悔。”

话落,默了默,嗓音低了些许 “莫要气了。”

温盈眸光微闪,思索了一下。沈寒霁难能第一次服软,她也不是那等拿乔不知好歹的人。

转过头,仰起头看向她。下颌到颈项,再到衣襟之处,纤细优美,看得沈寒霁眸色微深。

温盈认真应付敷衍的温婉一笑 “夫君多虑了,我并未生气,只是想夫君哄一哄我罢了。”

嘴角弯弯的,杏眸中也都带着笑意,便是细究也看不出真假。

沈寒霁心下暗暗的叹息了一声,当做不知晓真假的露出释然一笑 “没生气便好,余下两日,我会在淮州陪你,再一同回金都。”

有那么一瞬间,温盈想把扇子砸向他的脸,但到底是忍住了。

“有两日时间,夫君便好好在淮州游玩。”

沈寒霁颔首,淡淡的笑意中透露出一丝疲惫。

“游玩前,我先休息片刻,我睡个两刻,你再喊醒我。”

温盈愣了一下,随即看见他眼底下的疲容,心想他应当是在这几日赶路疲惫了,也没说什么。

这时有蓉儿送来了清水,身后还有一个拿着沈寒霁行李的婢女。

把东西放下后,都退了出去。

沈寒霁问 “可有净面的帕子?”

温盈想了想,随之去取了一方新帕子过来。

回途在船上过一日,甚是无聊,温盈便做了些针线活,这个便是新做的。

沈寒霁接过,看到帕上的海棠花,微微挑了挑眉,看了眼温盈。

温盈被他看得莫名,问 “怎么了?”

沈寒霁问 “这是阿盈你自己绣的?”

温盈点头 “可是帕子怎么了?”

沈寒霁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了梳洗架旁,动作优雅闲适的洗了脸,再用帕子擦拭脸上的水渍。

清洗帕子后,挂到了架子上的横木上,海棠花的那面露了出来。

转身过来,眸子噙着淡淡的笑意 “阿盈的刺绣确实好,海棠绣得栩栩如生,好似还有些淡淡的馨香,似你身上的香。”

忽然夸赞她这海棠花绣得好看,也夸她身上有香,温盈觉得莫名,但也没把他的赞许当成一回事。

沈寒霁换了一身衣裳,然后才上了床。

温盈这几晚都睡在这床上,沈寒霁一躺下便闻到了淡淡的馨香,是温盈身上的香味。

沈寒霁不过片刻便睡了过去。

温盈看了眼,随即起身,放轻动作的开门,从屋中出去,去了继母的院子,给隔着辈分的姨母请安。

毕竟以往,这没有什么关系的姨母待她也算挑不出错来,她既然来了,就不能避而不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温盈才回去喊沈寒霁起来。

*

下午,温霆和温大伯母也都过来了。

温家开了三张桌子,庶子庶女与妾室一桌,温盈与大伯母等一桌,而留了一桌给那翁婿二人,还有温霆和靳琛。

四人一桌,吃酒闲谈。

沈寒霁言谈自若,仿佛没有就没有他不知晓的。

饭后,他们几人还在饮酒,温盈陪着大伯母在院子中散步。

大伯母问她 “你家夫婿不是说不来吗,今日怎又来了,而且听她们说你好似也不知道?”

温盈挽着大伯母的手,按照沈寒霁与父亲的说词又说了一遍 “先前是未能确定圣上何时有面圣圣谕,如今圣谕已下,也就能来了。他未派人来与我说,估摸着想要给我个惊喜。”

“原来是这样,他既然能来,便说明你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说道这,大伯母压低了声音与她道 “你成亲也两载有余了,你这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温盈心头一跳。看来是没有人与大伯母提起过沈寒霁两年来,一个月才宿在主屋两宿的事。

温盈思索了一下,避重就轻的道 “先前去瞧了大夫,大夫说我的身子调理一段时日就能有孕。”

大伯母脚步一顿,紧张反问道 “你身子怎么了?!”

温盈温温一笑 “大伯母稍安毋躁,我方才也说了,大夫说只需要调理一二便可,不是什么大毛病。”

大伯母的脸色立即严肃了起来 “阿盈,你可不能把这看作小问题,这生儿育女可是大事。”

温盈点头,温顺的应 “我省的。”

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喝到什么时候,温盈便让人先送大伯母回去了。

温盈回房去沐浴,拿起一旁的衣物穿上。正穿上小衣之时,似乎觉得有些怪异,便把小衣拿起端详。

微微眯起杏眸盯着鹅黄色肚兜上面的花儿。

是海棠花。

下一瞬,温盈才忆起中午那时给他的帕子就是绣有海棠花!

在侯府时,他主动破了初一十五的规矩,回房那晚,她便穿的是这件小衣。那时他似乎对他穿着的这件小衣情有独钟。隔着海棠花亵玩,攫取,几乎下半宿才把这小衣扯开。

今日他问刺绣是不是她绣的,用了帕子后,又道海棠花栩栩如生,还有如她身上一样的馨香,他分明还记着那事!

温盈沐浴过后,身子本就有些泛红。想起今日帕子给他擦脸,他又想着那事,她更是面红耳赤,满是羞耻。

匆匆忙忙地穿上了衣服,然后急急地回房,想要把那帕子收起来,省得他脑子竟想这些不干净的事。

沈寒霁这人,旁人看来他一个月才会回两个月主屋,很是清心寡欲,可温盈却清楚他在床榻之间到底有多么的“人前正人君子,人后有辱斯文。”,每每都能折腾得她求饶不已。

温盈急匆匆的回到屋中,可那梳洗架上边哪里还有她那帕子的半点踪影?

可想而知,这帕子已经被沈寒霁收了起来。

温盈羞恼得直锤床铺,咬唇暗暗决定把帕子给要回来,他不给,便等他睡着再取。

她就不信取不回来区区一方帕子。